皇帝,在德州驻扎下来了!
又是一夜!
夜色泼洒在德州驿馆“问安堂”的重重檐角之上,晕染开一片死寂的黑。
堂内,烛火摇曳,光影幢幢。
一只稳定有力的手正用一方湖州丝帕,不疾不徐地擦拭着白玉龙形佩的每一个细节,从龙首的怒目,到龙尾的鳞爪,一丝不苟。
朱由检的这份极致的平静,与窗外那癫狂的风声,与堂内那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
今夜侍立在皇帝身侧的,是魏忠贤。
这位曾经呼风唤雨,跺一跺脚便能让京城官场抖三抖的九千岁,此刻却像一只被置于炭火上炙烤的蚂蚁。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一双干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中,不受控制地微微捻动着。
他几次张口,又几次将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喉结滚动,发出咕的轻响。
最终,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躬下他那在百官面前从未真正弯曲过的脊背,用只有他与天子二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哀求的颤音低声道:
“皇爷……咱家这心啊,跟这外头的风似的,七上八下的着实没个安生。您瞧瞧,这都快二十天了……这山东地界,人心鬼蜮,离了京师,便是龙潭虎穴。咱在这儿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凶险。久留……恐生肘腋之变呐!”
皇帝依旧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回应。
仿佛魏忠贤的存在,与窗外的风声并无二致。
只是,他那擦拭玉佩的动作忽然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仅仅是瞬息之间。
随即,那只手便恢复了它原有沉稳而富有韵律的节奏。
在魏忠贤身侧的那张紫檀矮几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叠用火漆严密封装的密报。
这些密报来自大明朝的四面八方,由最精锐的缇骑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日夜兼程送抵此地。
魏忠贤刚刚拆开了其中一封,来自南直隶松江府的密报,锐利的目光在信纸上快速扫过。
仅仅是几行字,他那张素来镇定的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了血色。
他猛地抬头,望向御座上那位依旧专注于擦拭玉佩的年轻君王,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喷薄而出。
但最终,他还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因为魏忠贤知道,在这份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天下的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早已不仅仅是德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