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清理漕运,有什么感想?”
朱由校并没有急于给他指派新的差事,只是靠在御座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久未打磨的利器。
杨涟垂眸沉思片刻,语气凝重地开口:“回陛下,漕运之弊,已深入骨髓。从南方粮户交粮开始,到沿途漕官盘剥、运丁勒索,再到京师粮仓的舞弊,环环相扣,早已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贪腐网络。”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臣这几个月虽查处了不少贪官,可也发现,这漕运的积弊,并非单靠严惩便能根除。百万漕工,上至领运千总,下至纤夫、脚夫,世代依漕运为生,其中不少人靠着‘灰色收入’才能养家糊口。若是用刮骨疗毒的法子一刀切,先伤的未必是达官贵人的利益,反倒是这些底层漕工要先断了生计。”
朱由校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沉郁的沉默。
他何尝不知杨涟所言非虚。
漕运这块肥肉,达官贵人啃噬的是大头,可层层盘剥下来,也确实养着百万张嘴。
这些人或在粮船上行私货,或在码头吃回扣,虽非正途,却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活路”。
若是改革过于激进,一下子断了这些人的生路……
朱由校的目光落在案上那份关于“白莲教在运河沿岸活动”的密报上,眼神愈发冷冽。
这些漕工大多是破产百姓出身,本就对朝廷积怨颇深,一旦没了活路,再被白莲教那些“均贫富、等贵贱”的邪说煽动,怕是会立刻揭竿而起。
运河贯通南北,一旦出事,江南的粮草运不到京师,北方的军饷送不到辽东,整个大明的根基都可能动摇。
“你说得对。”
朱由校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权衡后的审慎。
“改革如治水,堵不如疏。若是不顾底层生计一味强推,怕是水没治好,先冲垮了堤坝。”
他看着杨涟,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你能看到这一层,说明这几个月的漕运没白跑。看来,让你去运河历练,果然没看错人。”
杨涟心中一震,原来陛下早有深意。
他躬身道:“臣不敢居功,只是亲眼所见,才知改革之难,远超想象。”
“难,才要做。”
朱由校站起身,走到杨涟面前。
“但怎么做,是门学问。既要剜掉贪腐的毒瘤,又不能让百万漕工失业,这便是你接下来要琢磨的事。”
杨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陛下这是要把漕运改革的担子,正式交到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