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五月二十五日。
北京城被蒸腾的暑气笼罩,连宫墙内的老树都蔫蔫地耷拉着叶子,蝉鸣声里透着一股焦躁。
朱由校将批阅奏疏的地方,挪到了西苑北海的琼华岛上。
这是没办法的事。
没有冰窖里的冰块镇着,暖阁里简直像个蒸笼,朱笔握在手里都嫌烫。
起初,他本打算去万寿宫避暑,那是嘉靖皇帝曾久居的地方,地处太液池边上,林木茂密,向来以凉爽著称。
可真住进去才发现,那座历经五十余年风雨的宫殿,早已不复当年气象。
主体殿宇虽还立着,梁上的彩绘却斑驳褪色,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
几处廊柱被白蚁蛀得厉害,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木屑。
最让朱由校不适的是,殿内常年闭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着当年嘉靖帝炼丹留下的丹砂气息,闻着总让人头晕。
只住了三日,朱由校便实在忍不了,索性移居北海琼华岛。
当然,琼华岛终究只是临时歇脚的去处,待秋分过后,暑气散尽,还是得搬回乾清宫。
毕竟乾清宫才是帝王理政的正地。
说起来,大明皇帝也是苦逼的,往前的元朝皇帝能够去上都避暑,往后的清朝皇帝能去承德避暑山庄消夏,一住便是数月,何等自在。
可换作大明,皇帝若敢轻易离京避暑,言官们的弹劾奏章怕是能堆满御案。
就譬如正德帝,强赴宣府镇避暑,在镇国府常住三月,引发百官跪谏。
眼下边疆未宁,国库又不宽裕,朱由校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去和文官打擂台。
不过,不能出宫对朱由校来说倒也无所谓。
琼华岛的景致是不差的。
主殿广寒殿雄踞岛心,殿周古柏苍翠,遮天蔽日;其余殿宇星罗棋布,或依崖而建,或临水而筑,各有各的精巧。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那座瀛洲方壶。
这殿宇来头不小,元朝时是忽必烈夏日理政的所在,几经翻修,如今已改建成二层水榭:底层柱脚直接浸入太液池,凉气从水下丝丝缕缕往上冒;上层增建了悬空回廊,凭栏远眺,太液池的荷风柳浪尽收眼底。
此刻,瀛洲方壶一楼明堂里,朱由校正伏在长案上批阅奏疏。
案头没摆太多物件,只一方端砚、几支朱笔,还有一叠叠码得整齐的奏章。
与乾清宫东暖阁的沉闷压抑不同,这里四面通风,太液池的水汽混着荷香扑面而来,连空气都带着湿润的凉意,比东暖阁舒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