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药味混着陈年龙涎香,在死寂的夜里发酵成酸涩的糊味。鎏金铜鹤烛台燃到了底,烛芯爆出最后一点火星,将弘历枯槁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躺在那里,胸口起伏微弱得像片将落的枯叶,锦被下的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往日里能弯弓射大雕的臂膀,如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
李玉跪在脚踏边,脊梁骨抖得像筛糠,手里攥着的帕子早被眼泪浸透,糊成了团湿棉絮。他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牙,喉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老猫。
景娴坐在榻沿,石青色常服的袖口被弘历无意识地攥着,那力道微弱得像片羽毛,却烫得她心口发颤。她望着他眼窝深陷的样子,忽然想起康熙爷还在时,圆明园的海棠树下,十三岁的弘历穿着明黄色骑射装,箭术不准偏要逞强,一箭射歪了惊飞了满树雀儿,却红着脸对她笑:“景娴别怕,四哥护着你。”
那时的少年眼里盛着太阳,看她的眼神像要把人焐化。后来他成了天子,那双眼睛看过万里河山,看过宫闱倾轧,再看向她时,总蒙着层帝王的权衡,可偶尔夜深人静,卸下朝服的他还是会像当年那样,固执地攥着她的袖口不放。
“咳……”弘历忽然呛了声,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景娴连忙俯身,掌心贴上他冷汗涔涔的额头,那里的温度早已褪尽,只剩一片冰寒。
钮祜禄景娴皇上?
她轻声唤,尾音不自觉地发颤。
弘历的眼皮艰难地掀了掀,像黏了铅块。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半圈,终于定在景娴脸上。那目光起初是茫然的,像迷路的孩子,片刻后忽然亮了亮,像风中残烛回光返照,映出她鬓边新生的白发。
弘历娴……娴儿……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喘息,弘历朕……对不住你……
这五个字砸下来,景娴的睫毛猛地一颤,滚烫的泪珠子没忍住,顺着脸颊砸在弘历手背上。她慌忙别过脸,用袖口去擦,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
怎么会对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