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诛心之问如同无形的冰山,自天上轰然砸落,镇在了京营校场的中央,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刺骨的寒流钻入在场所有勋贵的骨髓深处。
定国公徐允祯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狂乱的擂动声一声重过一声,却又被喉头涌上的腥甜死死压住,额角有汗珠滑落,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华美公服的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定国公,以及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此刻都成了被钉在原地的囚徒,等待着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君王的最后宣判。
屠刀已经高高举起,刀锋在铅灰色的天光下闪烁着比几千京营新军眼中更冷的光。
他们能感觉到那刀锋上尚未干涸的血迹——那是秦王朱存枢的,是山西商贾、是江南粮商、是朝中重臣周延儒九族的!
现在,轮到他们了。
锦衣卫那些按在刀柄上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仿佛只需皇帝一个眼神,他们就会如饿狼般扑上来将这满场的公侯伯爵,撕扯成一地破碎的富贵。
然而,就在这窒息的氛围浓重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时候,高台之上那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却毫无征兆地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了。
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那感觉就像是隆冬时节,冰封的河面忽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冰层并未消融,但那足以将人困死的绝境,似乎出现了一线裂隙。
“土地,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了。”
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陈述一个令人无奈的事实。
“朕今日召诸位前来,不是为了追究旧账。”他看着台下那一双双充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睛缓缓说道,“追究旧账,把你们都杀了,流民还是流民,大明的窟窿也填不上。”
这句话,让徐允祯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看似宽宥的话语里,却藏着最直接的威胁.皇帝承认,他完全可以,也完全有能力,并且有过和这个可怕的想法——把他们都杀了。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里的漠然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朕,是来给诸位,也给大明指一条新的出路。”
“一条……能让大家继续富贵下去,甚至比以往更富贵的出路。”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在无边黑夜中被悄然划亮的火光,瞬间刺破了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照亮了他们布满冷汗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