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陕西巡抚衙门那盏在檐下孤零零摇曳的灯笼光晕惨淡,如同孙传庭此刻的心情,在凄冷的夜风中明灭不定。
他没有待在书房,那里堆积如山的公文,会散发出纸张和墨汁混合令人窒心窒息的腐朽气味。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院落中央,望着天上那轮残缺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月亮。
就在半个时辰前,出现在他面前的锦衣卫暗探带来了一个足以让任何封疆大吏欣喜若狂的消息。
——陛下从京营中再次抽调的三千新军、从四川征调的三千白杆兵,以及随行的数万石粮草已至蓝田,明日便可抵达西安城外。
六千精锐!数万石粮草!
这个数字狠狠砸在孙传庭的心口,他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天恩……浩荡至此……”
然而,他的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恰恰相反,是近乎于溺水般巨大的惶恐。
自万历朝以来,大明的地方督抚,何曾有过如此恩宠?
别说六千不打折扣的精锐,能从兵部要来六百不吃空饷的兵,都算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
而那位高坐于九重宫阙之上的新君,不仅给了兵,给了钱,还给了粮!不断地给!
这恩情,重逾泰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信任,亦如深渊,让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孙传庭缓缓转过身,像是被无形的线索牵引着,走回了那间被公文彻底淹没的书房。
他的目光,如同两位久别的仇人,落在了书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上。
那每一本卷宗都像一块冰冷的墓碑,上面铭刻着他这一个多月来,所有的…失败。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那是来自榆林卫的三百里加急军报。
他半月前派去的督粮官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一名贪墨军粮的参将。
这本是杀鸡儆猴的霹雳手段,可结果呢?那名参将的亲属正联合当地的士绅大户,煽动那些本就食不果腹的兵士,以“闹饷”为名围堵军营,阻挠他推行的新政。
军报的末尾,执笔的将领字字泣血——“若无强援,榆林恐生大变!”
他放下军报,指尖触到另一份,来自西安府衙。
上面用工整的馆阁体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推行的以工代赈招募灾民修葺水利的政令,被本地官员用一个荒唐到令人发指的理由,一拖再拖。
“灾民久饿,体弱气虚,不宜动土,当以静养为上。”
静养?
孙传庭的嘴角,泛起一丝凄厉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