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半生。
在这片死寂的沉默之中,殿外掠过廊柱的风声,自己胸膛里那尚未平息的,仿佛要跳出腔子的擂鼓般的心跳声,似乎都遥远得听不见了。
郑芝龙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地向上冲着耳膜时,那沉闷而疯狂的轰鸣。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在狂风暴雨中被雷电劈中,却尚未倒塌的石像。
他的头颅微微垂下,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朝靴前三尺的那块描金地砖上,那双在东洋大海上看过无数次血色日出与滔天风暴的眼睛里此刻所蕴含的情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有惊,有骇,有惑,但淹没这一切并从灵魂深处翻涌而出的,是近乎于贪婪的渴望!
他身前的御案后,年轻的皇帝已经坐了回去。
朱由检端起了手边那盏早已微凉的茶,细微的茶盖与茶碗碰撞时发出的“叮”的一声脆响,在这份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枚冰冷的石子,精准地投入了郑芝龙那片早已掀起惊涛骇浪的心湖。
“坐。”
朱由检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仿佛先前那个指点江山,言语间便要撬动一个国家根基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可就是这一个字,听在郑芝龙的耳中,却不啻于天恩浩荡。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下胸口那依旧如同疯牛冲撞般的心跳,而后,恭恭敬敬地躬下身。
“臣……不敢。”
这不是客套。
在方才那场短暂却石破天惊的对话之后,他心中那份作为海上霸主纵横万里,连萨摩藩主都要以礼相待的矜持与骄傲,已经如同被巨锤砸中的冰块碎得连渣都不剩。
此刻的他,在内心里已经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恰当的位置上。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朝旁边那个铺着明黄锦缎的圆墩,轻轻指了指。
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蕴含着一种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力。
郑芝龙的额角瞬间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他僵硬地再次深深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到那锦墩旁,只坐了半个臀部。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领受军令的士卒,目光依旧不敢与皇帝对视,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朱由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了一丝微笑,旋即敛去。
他知道,火候到了。
一味的威压只能带来畏惧,而他需要的,不仅仅是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