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四月初三。
暮春时节,京城的杨柳已褪去鹅黄,换上浓翠的新装。
暖风掠过紫禁城的金瓦朱墙,捎来几分初夏的燥意。
朱由校抬手拭去额角细汗,内侍们早已机敏地撤下春日的夹棉常服,换上了轻薄的夏裳。
自岁首至今,天公吝啬,仅降下两场甘霖。
一场疾风骤雨,来去匆匆;一场细若牛毛,未及润透干渴的田垄便悄然止歇。
司天监的老臣们仰观星象,俯察地脉,皆摇头叹息:这光景,怕又是个赤地千里的大旱之年。
三日前,奉旨勘察黄河水情的吏卒风尘仆仆赶回京师,带回了黄河讯兵拿命取来的黄河水。
朱红漆盘上呈着的,是去岁至今每月取自河心的水样。
夜色昏沉。
乾清宫。
东暖阁中,烛火通明。
朱由校亲执金瓶银秤,与阁臣们逐月称量。
万历四十八年正月,黄河水重十八两七钱,黄河浑浊含沙,色如赭石。
万历四十八年二月,黄河水重十七两九钱,黄河泥沙沉淀,水色微黄。
万历四十八年三月,黄河水重十六两四钱,黄河清浊参半,可见游鱼。
泰昌元年腊月,黄河水重十二两,黄河冰层厚达尺余,凿取艰难。
当发现腊月之水竟比正月轻了六两八钱时,朱由校眸光一沉。
“水重则雨沛,水轻必旱魃为虐。”
“暴雨冲刷则泥沙俱下,河水浑浊而沉;久旱无雨则泥沙沉淀,水清而量轻,这便是黄河给我大明的警示。”
方从哲与刘一燝对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撼。
之前皇帝说,大明将有大旱,他们还不相信,暗忖天子杞人忧天,此刻却见那金秤上的刻度如天书谶言,将一场滔天旱劫昭示分明。
这下子,方从哲与刘一燝,那是真服了。
两人跪伏而下,拜道:
“陛下上应天命,下通地理,臣等钦佩之!”
朱由校目光如炬,扫视着跪伏在地的阁臣们,声音低沉却自带天子威严:
“光是嘴上佩服有什么用?朕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他抬手敲了敲案上的金秤,银针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警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抗旱法、抗旱作物、赈灾粮仓的筹备,每一桩每一件都必须落到实处!现在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候,若等到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再想补救,那就晚了!”
他的语气愈发冷峻,目光如刀锋般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