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大兴县实行“乡—社—村”三级制,层层相辖,犹如蛛网般勾连着京畿之地的每一寸田土。
如今洪承畴所在的,便是大兴县黄村镇下辖的黄村社。
烈日炙烤着村口的老槐树,树影斑驳间,一队人马静立等候。
洪承畴负手而立,官袍下摆沾满尘土,草鞋深深陷进干裂的黄土里。
他眯眼望向远处蜿蜒的田埂——那里正腾起一片烟尘。
不多时,十几个青壮农民簇拥着一位花甲老人匆匆赶来。
老人须发皆白,脊背却挺得笔直,粗布衣衫下露出晒得黝黑的脖颈,褶皱里夹着未掸净的麦壳。
此人正是黄村社里正,亦是洪承畴亲手擢拔的“图正”,清丈体系中最末梢却最锋利的针尖。
“老朽拜见钦差大人!”
里正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滚烫的地面上。
身后青壮们跟着伏地,扬起一片呛人的浮土。
洪承畴快步上前,双手托住老人臂膀。
触手处骨头硌得生疼,掌心却传来庄稼汉特有的厚茧——这双手至少犁过三十年的地。
他温声道:“图正为朝廷清丈之事奔走乡野,实在辛苦了。”
里正就势起身,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哪敢说辛苦?为陛下效死,是小民的福分!”
他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像条嗅到肉腥的老狐狸。
洪承畴目光微动。他岂会不知这老吏的心思?
选作图正后,其家族隐匿的八十亩坡地便从鱼鳞册上悄然消失,每月还能领二两银子的“鞋脚钱”。
更妙的是,借着清丈东风,这老儿已借机将宿敌李家的田产划走大半。
‘水至清则无鱼.’
洪承畴摩挲着腰间尚方宝剑的缠绳,想起离京时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
眼下他需要这些地头蛇做爪牙,待秋后算账时,这些肥鼠自会连本带利吐出来。
“黄村社九村的清丈进度如何?”
洪承畴突然发问,声音如刀劈开燥热的空气。
“可查出隐匿田产?”
里正精神一振,枯枝般的手指遥指西北:“禀大人,单是恶霸李铭一人就强占良田千余亩!那厮在村西筑了坞堡,养着百十个亡命之徒,连县衙差役都敢打。”
“李铭?”
洪承畴剑眉一挑。
这名字他太熟悉了——原兵部侍郎的小舅子,去岁强占军屯的案卷还压在刑部。
如今竟敢对抗清丈,倒是送上门的杀鸡儆猴之选。
“刷”的一声,洪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