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川的意识在无边的苦海中沉浮。剧烈的疼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惊涛骇浪,一次次将他淹没。他无数次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或者疯了,但总在最后关头,一丝微弱的清明又会将他拉回现实,继续承受这非人的痛苦。
支撑他的,不再是明确的信念,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深植于骨髓的韧性。是胸口那早已被汗水、血水浸透,甚至可能在刑讯中破损的纸片所带来的虚无缥缈的慰藉。是那“蚯蚓”标记所代表的“忍耐”和“等待”。是想到家人、同志,是绝不能万劫不复的执念。
他不再嘶吼,因为喉咙早已彻底嘶哑,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不再挣扎,因为身体早已脱力,全靠铁链悬挂。他像一块被反复捶打、几近碎裂的顽铁,唯有那双偶尔在剧痛间隙睁开的眼睛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却未曾完全熄灭的火光。
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时而看到父母慈祥的面容,时而看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慷慨激昂的议论,时而又看到孙宦官阴冷的笑、郝先生空洞的眼、老钱漠然的脸……还有那条扭曲的“蚯蚓”,它在焦黑的皮肉上蠕动,在血泊中游走,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信息。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是一个时辰,或者更久。
酷刑暂时停止了。老钱走到一边喝水。行刑手们也暂时停手,擦拭着汗水,低声交谈几句,仿佛刚才只是在完成一项寻常的工作。
易子川被吊在那里,浑身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新旧伤痕交错,鲜血和汗水不断滴落,在身下的石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暗红色的水洼。他气息奄奄,意识涣散,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张掌班等的有些不耐烦,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易子川低垂的头:“喂!死了没?识相点就说了吧!何必受这个零碎罪?”
易子川没有任何反应。
张掌班皱皱眉,看向老钱:“钱爷,这……还能撑多久?孙公公等着回话呢。”
老钱放下水碗,那双死寂的眼睛再次看向易子川。他走了过来,伸出粗糙的手,捏住易子川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易子川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有些涣散,没有任何焦点。
老钱仔细看了看他的瞳孔反应,又探了探他的颈脉。然后,他松开了手。
“晕了。”老钱的声音依旧平淡,“命还挺硬。泼醒。”
一桶冰冷刺骨的、带着腥臭味的盐水猛地泼在易子川身上。冰冷的刺激和盐分浸入伤口的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意识被强行从黑暗的深渊中拉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