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甲反射着天上那轮冬日惨白的光,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钢铁海洋。
数万将士整齐划一的呼吸凝成白雾,与胯下神骏战马喷出的粗重鼻息交织在一起,让这片土地的温度都仿佛被这股肃杀之气降至了冰点。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今日,此地,正举行着一个王朝最后的,也是最盛大、最荒谬的一场典仪——郊礼祭天。
这场本该在去年冬至日,依照古礼举行的神圣祭典,只因权倾朝野的魏王朱温与麾下将佐在“登基”这一敏感事宜上闹了些许不快,便被他蛮横地推迟到了今日。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向天下所有人昭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无论是天时节气,还是祖宗礼法,都必须为他朱温一个人的意志让路。
一座以汉白玉砌成的高耸祭坛,宛如一座孤岛,突兀地矗立在钢铁海洋的正中央。
其形制仿照前唐旧例,九层迭进,高愈九丈,象征着九五之尊。
祭坛之下,大唐王朝残存的文武百官身着早已不合时宜的厚重朝服,按照品阶高低,分列两旁,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站得笔直,任由那刀子般的冷风灌入袍袖,却无一人敢稍动分毫,远远望去,宛如一尊尊没有灵魂的泥塑木偶。
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甚至没有人敢因为难以忍受的严寒而微微颤抖。
因为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周那些沉默的梁军甲士,那一道道从头盔缝隙中透出的目光,就像一柄柄已经出鞘的冰冷钢刀,随时可能落在任何一个“失仪”者的脖颈之上。
人群之中,几位老臣,浑浊的老眼中噙满了泪水,却只能死死地低着头,将整张脸都埋进宽大朝服的阴影里,任由那屈辱与悲愤交加的泪水,一滴滴滚落,悄无声息地滴进脚下冰冷的尘土里。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书侍郎杨涉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攥着,修剪整齐的指甲早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嫩肉里,刺骨的疼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先帝昭宗在寝宫内被弑杀时的惨状,浮现出那些与他一同被贬,最终被朱温下令尽数坑杀在白马驿的同僚们的绝望面孔。
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他几乎要忍不住这满腔的悲愤,冲上那高高的祭坛,指着那逆贼的鼻子破口大骂。
然而,当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同僚那惊恐万状、拼命摇头的眼神,以及更远处,自家府上的女眷被一群梁军甲士“护送”着,在专门搭建的观礼台上“观礼”的身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