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学了半个月才绣成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格外认真。“景娴,”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别憋着,哭出来吧。”
她当时没哭,只是把披风扔在地上。可后来夜里冷,她却总忍不住把它找出来披上,缎面磨得发亮,带着股淡淡的、属于他的皂角香。
风又起了,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扑了景娴满身。明慧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花瓣,看见母亲鬓边的花瓣和白发缠在一起,像戴了顶粉白的冠。
“额娘,您看,”明慧指着不远处,她的小儿子正追着蝴蝶跑,粉白的花瓣落在他发间,像个小仙童,“像不像当年的我?”
景娴望着那抹小小的身影,眼里的光忽然亮了。像看到了当年的明慧,穿着石榴红的小袄,举着块桂花糖跑到弘昼面前;像看到了当年的弘昼,红着脸把刚摘的海棠花别在她发间;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站在荷花池边,被他从水里捞起来,又羞又恼地瞪着他,眼里却没有后来的寒冰。
花瓣落在她的睫毛上,凉丝丝的。景娴眨了眨眼,一滴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下来,落在衣襟上,很快被阳光晒干,像从未流过。
她这一生,恨过,怨过,不甘过。傅恒是年少的惊鸿一瞥,像清晨的露水,干净又易碎;弘历是云端的帝王,像正午的太阳,威严又遥远;只有弘昼,是扎在她骨血里的刺,带着疼,也带着暖,拔不掉,也忘不了。
他用一生的愧疚,换了她后半生的安稳;用一棵海棠,换了一片花海;用笨拙的守护,换了她年老时这片刻的释然。
风穿过花海,花瓣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说“景娴,我在”。景娴微微偏头,让花瓣落在发间,落在眉梢,落在那双早已看不清太远的眼睛里。
这温柔,迟到了半生。
却终究,还是来了。
她轻轻合上眼,嘴角带着抹浅淡的笑。阳光正好,花香正浓,身边有女儿的笑语,远处有孙儿的嬉闹,而这片海棠林里,仿佛还有那个穿着石青色常服的笨王爷,正红着脸,把刚摘的海棠花,往她发间别。
这样,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