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西安府。
夜色缓缓覆盖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没有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焦躁的干燥。
这是一种能让人从骨子里感到绝望的心烦意乱,因为它不仅仅是天气,更是天意——赤地千里!
陕西巡抚衙门后堂,一盏孤灯如豆。
孙传庭就坐在这盏孤灯之下,没有批阅公文,也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东方。
他的身形相较于来陕西之前已然有些消瘦,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两颗在暗夜中燃烧的寒星。
桌案上,摊着一份来自京师的,辗转了十数日才送达的密报。
内容并不复杂:天津卫大索全城。汪氏等十三家巨贾,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血流成河,家产尽抄。
皇帝,又杀人了。
孙传庭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梨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为君担忧?
或许,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已经太淡了些。
这早已不是臣子对君王的忧虑,而更像是一个将身家性命,理想抱负,甚至灵魂都押在了同一张赌桌上的赌徒,对自己那位手握天牌,却偏要选择最凶险打法的同伴,所抱有的混杂着惊骇狂热与敬畏的关注。
这些日子以来,孙传庭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像一个被无形鞭子抽打着的陀螺,疯狂地旋转在整肃陕西官场的血腥舞台上。
一波又一波的官员被拿下,从知府到县丞,从仓大使到驿丞,菜市口的铡刀几乎没有停止过落下。
以至于西安城的百姓中,都开始流传起“孙阎王”的绰号。
孙传庭感觉自己受那位年轻帝王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儒家温良,早已被冷酷的实用主义所取代。
他变得不再相信眼泪,不再相信陈情,只相信账册上的数字和锦衣卫密探呈上的铁证。
不大开杀戒又不行。
陕西的形势依旧严峻如绷紧的弓弦。
现下看来,这场大旱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若是让局势继续恶化下去,让那些被他用雷霆手段压制住的贪官污吏们再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
孙传庭不敢想。
一想到这里,那份刻骨铭心的羞耻感便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他的心脏。
他甚至不敢回忆,因为自己的“软弱”,因为自己还存着那点可笑的“为尊者讳”的念头,竟然逼得皇帝本人不得不亲临陕西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