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语气陡然加重,不再是平淡的叙述,而是森然的质问。
“尤其是在陕、晋等西北边地!那里现如今连年大旱,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已非新闻!那些驿卒本就是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赤贫之人,驿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是他们全家老小唯一能领到钱粮,不至于饿死的地方!”
“你现在,要把这条活路给他们断了!”
“温体仁,你告诉朕,你让他们去吃什么?!”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令人心胆俱裂的压迫感,“去吃土吗?!”
温体仁这一次跪得前所未有的标准。
“他们无所得食,却又正当壮年,在驿站里搬运过货,驯服过烈马,有的是一身的力气!你说,这数万乃至十数万被你一笔勾销的青壮,会做什么?是老老实实地坐着等死,还是‘相聚为盗’,为自己,为家人,去抢一条活路?!”
“毛羽健今日一份奏疏,看似是为国分忧,实则是亲手在给西北那些本就活不下去的流民送去数万最精壮,最熟悉道路也最绝望的兵源!这把火,朕若是点了,不出三年必定烧遍整个西北,成燎原之势!”
“到时候,你告诉朕!朕省下的这点银子,够不够去填剿匪那个无底洞?!!”
屋内,这一次当真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炉龙涎香不知何时已经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散去,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重。
温体仁如遭雷击,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颠覆性的震撼!
裁撤驿站……失业驿卒……西北天灾……活不下去……揭竿而起……流寇……燎原之火!
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恐怖而又清晰的因果链条在他脑中轰然成型,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每一个推论都坚不可摧!
皇帝!
只从一份小小的,关于节流的奏疏之上,便能预见到三年后天下大势的走向!
他温体仁只看到了国库的账本,而眼前的这位年轻天子,看到的却是整个大明社会最底层那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温体仁此刻觉得,自己不过是站在了山脚下,沾沾自喜地以为看见了整座山的轮廓。
而面前这位皇帝早已站在了九天之上的云端,俯瞰着整片大地,将山川、河流、风雨、雷电,尽收眼底!
前所未有的羞愧感混合着更加强烈的敬畏,瞬间淹没了他。
温体仁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羞愧与敬畏而剧烈地颤抖着:
“陛下……陛下圣明!臣……臣万死!!”
“臣只知算钱粮账,不知算人心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