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缓缓转身,但没有立刻上马骑向几里开外的队伍,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麻木的灾民,越过那个耀武扬威的胥吏,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州县城墙上。
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厚重的砖石看到了城内酒楼上的歌舞升平。
这口气,他忍不到京师。
“李若琏。”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锦李若琏一闪出现在皇帝身后,躬身道:“臣在。”
“去查查,这知州大人若是只贪了五十九两,那他就不必死。”
“臣……遵旨!”李若琏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地应下。
直到此刻,朱由检才重新上马。
杀一个知州不过是拔掉路边一根碍眼的杂草,甚至不足以让他胸中的郁结之气消散分毫。
回到队伍中,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他闭上眼睛,那鬻妻卖子的男人,那趴地舔粥的老人,那胥吏得意的嘴脸……一幕幕,不再是单纯让他愤怒的画卷,而化作了他心中一个冰冷的认知。
陕西之疾是已经烂到骨子里的绝症,需要下猛药,用最酷烈的手段刮骨疗毒。
而整个北直隶、山东、河南的灾情则是已经开始失控的瘟疫,它在飞速蔓延,侵蚀着大明的元气。
单纯依靠一省一地的输血式救济根本无济于事,整个大明的造血功能已经出了大问题,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体表流着脓,血管里却全是寄生虫,在疯狂吸食着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不将这些腐肉剜去,不把这些毒瘤切除,任何改革任何新政,都不过是沙上建塔,风中点烛,转瞬即逝的空谈。
“明年,后年,大后年灾情会越来越重,拖不得了!”
林丹汗解决了外的燃眉之急,现在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解决内的根本沉疴。
“在陕西,朕学会了如何让快饿死的人活下去。”
皇帝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现在,是时候回京城,让那些吃饱了撑的人把不该吃的东西,连本带利地给朕吐出来!”
……
京城,东厂。
夜色深沉,这座白日里便阴气森森的衙门,在夜幕的笼罩下更像是一座不见天日的鬼蜮。
内室之中,烛火如豆,昏黄的光线被墙壁和梁柱切割成无数扭曲的阴影,在地面上如同鬼魅般缓缓摇曳。
魏忠贤就坐在这片摇曳的阴影中央。
他老了。
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邃而交错,眼袋松弛地垂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