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问出这个问题后,整个御书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与光线。
方才因皇帝那救世三拳而升腾起来的万丈豪情,那股子恨不得立刻仗剑出京为生民立命的热血,就像是被一盆从头顶浇下的冰水瞬间冷却凝结,然后化作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头发丝。
理想的宏图,总是如此壮丽如此诱人。
可现实的沟壑,却也总是如此深邃,如此…肮脏。
孙传庭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些满载着朝廷期盼与百姓活命希望的粮车,是如何在层层关卡中被刮掉一层油皮;那些用于以工代赈的银两,是如何在吏员们熟练的笔下,化作一串串空洞的数字;那些从京城出发时满满当当的恩旨,又是如何抵达陕西后,变成了一纸空文和百姓们更深的绝望!
救灾粮款,十不存一。
这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谶语,而是数百年来大明官场乃至华夏官场上颠扑不破的真理。
是一个个血淋淋的事实,用无数百姓的枯骨堆砌起来的冰冷现实。
皇帝的计划再完美,若是交到一群心怀鬼胎的蛀虫手中去执行,那最终呈现的只会是一场更加荒诞更加残酷的悲剧。
孙传庭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皇帝既然敢于构想出那般宏伟的蓝图,就必然早已思考过支撑起这蓝图的基石在何处。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然而,当他看到皇帝脸上的表情时,心中依然猛地一凛。
那张年轻的面庞上,竟然缓缓地泛起了一丝极淡却又极冷的笑意。
那笑容里有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远超他预期的,浓烈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先生所言,正是病根所在。”
朱由检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他缓缓地从舆图前踱步离开。
“所以,朕给你的,不只是巡抚之职!”
话音未落,孙传庭的心猛地一跳。
朱由检走到他面前,那双眸子沉静而冰冷,仿佛能洞穿一切虚饰与伪装,
“朕知道,只凭一道圣旨,一个官位,你到了陕西,便是龙入浅滩虎落平阳。你面对的将是整个陕西盘根错节,经营了几十年的官僚体系。他们有无数种方法让你看不见听不到,让你有力使不出,让你成为一个摆在公堂上的泥塑菩萨。”
“他们会笑着迎接你,宴请你,吹捧你,然后背过身去继续做着他们敲骨吸髓的买卖。他们甚至会故意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你疲于奔命,让你觉得能勉强维持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