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夏夜的燥热像是黏稠的糖浆,糊住了京师的每一寸土地,连一丝风都吝于施舍,往日里这个时节最是聒噪的蝉,今夜却像是集体被割了舌头,冷寂一片。
钱谦益无端地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闷的痛楚,冷汗已经浸透了贴身的丝绸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
梦里,是血。
滔天的血海,和无数在血海中沉浮戴着官帽的头颅。
他喘着粗气侧耳倾听。
窗外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都仿佛被这浓稠的夜色吞噬了。
死寂。
令人心悸却让他莫名有些熟悉的死寂。
钱谦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
皇帝血洗八大晋商和周延儒等人的那个夜晚,就是这样,先是全城陷入诡异不自然的安静,然后便是冲天的杀意和洗之不尽的血腥。
不,不会的……
他试图安慰自己,也许只是一个噩梦,毕竟,自从那位年轻的天子登基之后,整个京城的官场谁不是夜夜噩梦缠身?
钱谦益掀开云锦薄被,赤足走下花梨木架子床,微凉坚硬的地砖地面让他的脚底板传来一阵寒意,这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空。
那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炸响,尖锐短促,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但仅仅响了半声,便戛然而止。
仿佛一只正在啼血的杜鹃被人一把扼住了喉咙,然后,拧断!
钱谦益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猛地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
一片漆黑。
“噗!”
又是一声。
这次的声音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湿滑的质感。
是利刃捅入温热肉体的声音。
钱谦益的耳朵甚至能分辨出那是刀锋切开肌肉搅碎内脏的细微声响。
然后。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西厂办案!反抗者死!”
一声冰冷到不含任何感情的宣告,如同阎罗的判词。
紧接着,被压抑到极致的杀戮瞬间爆发!
“护院!护……”
呼救声变成了临死前喉头血液倒灌的“咯咯”声。
绣春刀划破空气的锐利尖啸,骨骼碎裂的脆响,女人惊恐的尖叫…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