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冰凉,映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面皮白净,下颌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眉宇间凝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上位者的疲惫。左航抬起手,指腹缓缓抚过镜面里那身深紫色、绣着繁复瑞兽纹的圆领袍衫——这是当朝宰相的常服。十年了。从那个冻僵在长安郊外破庙、只剩半口气的垂髫小儿,到如今立于朝堂之巅、手握生杀大权的帝国宰辅。十年挣扎沉浮,他几乎已说服自己,那个名叫左航的现代灵魂,连同他所有的过往,都已被这煌煌大唐彻底吞噬,深埋于九重宫阙之下,再无声息。
指尖无意识地蜷起,仿佛还能触摸到十年前的刺骨严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时他醒来,身体缩水成孩童,饥寒交迫地倒在一座破败的城隍庙里,外面是贞观初年风雪呼号的长安。他能活下来,靠的是对一个早已湮灭时代的模糊记忆,还有骨子里那份属于现代左航的、不肯认输的倔强。
书房门被无声推开,一股沉水香混合着墨锭的微苦气息弥漫进来。心腹长史张谦垂首趋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谨慎的恭敬。
张谦“相爷,王司徒府上遣人递了话过来。”
左航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铜镜里那个模糊的、威严而疏离的影子,只是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张谦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张谦“……是关于新夫人的事。司徒言道,他那侄女虽则……口不能言,然性情温婉,娴静贞淑,堪为良配。今日吉时已定,一应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诸礼,司徒府已代劳周全。只待……只待相爷吉服,便可迎新人入府,行亲迎之礼。”
左航“哑巴?”
左航终于缓缓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冷铁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书房内外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张谦低垂的头顶。
左航“王嗣源……当真是为本相‘着想’得紧。”
这位政敌,是嫌他这宰相府还不够热闹?塞个哑巴侄女过来做续弦,监视?羞辱?还是另有所图?
张谦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背脊绷得更紧,几乎能听见他骨骼轻微的咯吱声。他不敢接话,只把身体弯成一张拉满的弓。相爷与司徒王嗣源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早已是长安官场心照不宣的秘密。这桩强塞过来的婚事,无异于往相爷心口上插一把裹着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