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拿着乙醚和相机,站在月光里,忽然说:“等我修好了这相机,给你拍张照吧。”
“拍我?”顾影愣了愣。
“嗯,”他点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你的窗台有薄荷草,拍出来一定好看。”
顾影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捧着煤油灯转身上楼,楼梯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首被月光泡软的曲子。
她走到窗前,推开条缝,看见三楼的窗户亮着灯,灯影里,丁程鑫的影子正对着相机忙碌,时不时低头,大概是在用绒布擦镜头。
夜风带着点薄荷的清香飘进来,顾影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这个民国二十六年的夏天,好像和往常有了点不一样。
就像那锅炖得酥烂的排骨汤,里头除了排骨和葱姜,还悄悄多了点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却让这日子,有了点值得慢慢品的滋味。
接连几日都是好天气。
太阳把法租界的柏油路晒得软软的,空气里飘着槐花的甜香,偶尔有黄包车驶过,铜铃叮铃铃地响,像串被风吹动的碎银。
顾影最近在译一本俄国小说,讲西伯利亚的雪和流放的人。
那些关于寒冷和孤独的句子,译到深夜时,总让她想起丁程鑫三楼的煤油灯——明明是微弱的光,却透着点让人安心的暖意。
这天下午,她去四马路的旧书店找参考书。
书店老板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先生,看见她就笑:“顾小姐来得巧,刚收了批洋文书,在里屋呢。”
里屋比外间更暗,堆着半人高的书堆,阳光从气窗斜斜照进来,在灰尘里投下道光柱,像根透明的柱子。
顾影蹲在书堆前翻找,指尖蹭过泛黄的书页,油墨味混着霉味,是旧时光特有的气息。
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老板,上次说的那本《机械原理》到了吗?”
顾影抬头,看见丁程鑫站在光柱里,穿着件浅灰色的学生装,背着个帆布包,倒像个刚放学的学生。
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他也愣了愣,随即笑了:“你也来买书?”
“嗯,找本参考书。”
顾影举起手里的《托尔斯泰短篇小说选》,“你呢?”
“找本修相机的书。”
他指了指帆布包,“上次那个镜头,还是没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