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
先是几滴凉丝丝的落在顾影摊开的书页上，洇出小小的墨团。
她抬起头，才发现窗棂外的天已经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风卷着潮气从半开的木窗钻进来，吹得桌上的宣纸边角簌簌发抖。
“顾小姐，该关窗了。”
楼下传来张妈的声音，带着点苏州人特有的软糯。
顾影应了声，起身去推那扇老式木窗，金属插销锈得厉害，她费了点劲才扣上，指腹蹭到点绿锈，像沾了片化不开的青苔。
她住的这栋洋楼在法租界，房东是个做丝绸生意的法国人，去年回了马赛，便把房子托给相熟的张妈照看。
二楼这间朝南的屋子，月租抵得上普通人家半个月的嚼用，好在顾影替报社翻译些外文小说，偶尔也写点短文，倒也能勉强维持。
雨越下越大，先前还只是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转眼间就成了瓢泼之势。豆大的雨点像是被谁从天上往下倾倒，一股脑儿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密集得像是有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又像谁在窗外燃了串连珠炮，震得玻璃都微微发颤。
顾影重新坐回书桌前，台灯是黄铜的，灯罩蒙着层薄灰，昏黄的光打在摊开的稿纸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印在斑驳的墙纸上，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正琢磨着下一句的措辞，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不是张妈走路的声音，倒像是有人在搬什么重物，伴随着木头轮子碾过地砖的轱辘声，还有男人低低的说话声。
顾影皱了皱眉。
这栋楼除了她和张妈，再没别的租客。
她走到楼梯口往下看，扶手上的雕花积着灰，她顺着那灰扑扑的纹路望下去，看见两个穿着短打的工人，正把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往客厅角落挪。箱子用帆布盖着，看形状，倒像是……
“张妈，这是？”她忍不住问了句。
张妈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拿着根擀面杖：“哦，是新搬来的租客，住三楼的。”
“三楼不是空着吗？”顾影记得那间屋子的地板坏了块，房东一直没修。
“说是做修理生意的，不在乎那个。”
张妈笑了笑，“人看着倒斯文，不像干粗活的。”
话音刚落，客厅里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金属零件掉在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