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跋涉的疲惫,如同蛰伏的暗流,在江云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那刻汹涌而出,彻底淹没了强撑的精神。
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嗅到自己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混杂着海腥、汗渍和一路奔波的尘土气息。
“娘子稍歇,我这一身尘土,莫要冲撞了你。”江云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轻轻松开唐清婉的手,转头对小环道:“小环,备些热水来。”
洗去一身尘埃,温热的水流仿佛也冲刷掉了几分沉重。换上干净的里衣,江云只觉浑身筋骨都舒展了几分,精神也清明不少。
小环和小青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围着他叽叽喳喳。
“姑爷姑爷!东南沿海什么样?海真的望不到边吗?”
“听说那边有金发的番邦人,是真的吗?”
“海风是不是特别咸?”
她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江云看着她们青春洋溢的脸庞,闽州城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繁华的海港、咸腥的风、揽月阁的旖旎、渔村的破败、以及……滩涂上刺目的血红。
他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刚要开口,唐清婉已柔声替他解围。
“好了,两个小丫头,没见你们姑爷累坏了?那些故事改日再听不迟,让他好生歇息吧。”她的目光落在江云眼底的倦色上,带着了然的心疼。
小环和小青乖巧地退下。当夜,江云睡得极沉,几乎是沾枕即着。
紧绷了多日的心弦骤然松弛,疲惫便如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下意识地偎向唐清婉身侧,像寻求庇护的雏鸟,呼吸均匀绵长。
唐清婉静静侧卧,感受着身旁人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依赖,心中一片安宁,纤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脊,直到自己也沉入梦乡。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江云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中醒来。昨夜的深眠仿佛涤净了所有的疲惫,也沉淀了纷乱的思绪。
他凝视着身旁妻子恬静的睡颜,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依旧平坦却孕育着无限生机的小腹上。
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奇异暖流的责任感,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心底坚实而清晰地生长出来。
他是唐家的赘婿。在姑苏城这繁华锦绣地,在承平岁月的表象下,这身份或许能带来一份安稳。唐家的高墙,或许能抵挡寻常风雨。
然而——这个冬天粮仓渐空时弥漫的恐慌,闽州滩涂上倭寇狞笑挥刀的寒光,李知府谈及海患时深深的无力,以及北方边境那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