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了,种不得多季稻。”黄大人心情沉重,“原本一年两熟,或是两年三熟的地,现在只能一年一熟了,冬天什么也种不了。粮食便不够吃了,但织户又占了许多田地去种桑树、种棉花,这些织户背后都是本地的大地主,而农户背后的小地主很难和织户抗衡,农户们活不下去,浙江人又野蛮,双方便时常在灌溉时彼此冲突,时常酿出血案。”
“连富庶的浙江道都是如此,两湖、四川,情况会好么?”
自然是不会的,减产是全国性的,而且数字触目惊心,别说五十年,哪怕再减产个两年,都会有上万上十万的百姓饿死,没饿死的那些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要起来闹事。建贼、西贼、闯贼,只是个开始,大敏就像是一艘千疮百孔的船,有些人还在往外徒劳地舀水,想要把漏洞慢慢补上,有些人已经被迫或者主动地跳了船,有些人还在欢快地凿着窟窿。
而像黄大人这样的人,他看到的却是在这艘船翻覆,新的一艘船浮起的过程中,不知有多少本已很苦命的百姓,将要无望地化作路边的骷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那些人和他一样也有家人,也有智慧,就如同那个小佘,他是个低贱的船夫,注定会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甚而死去,可他却又拥有不逊色于黄大人甚至犹有过之的算学才能,他和黄大人实在是一样的人!
——难道他的出生,便是为了在绝望中惨嚎着化为徘徊的孤魂么?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黄大人哪怕被快刀架着脖子,也没有失去过自己的冷静,但此刻他为这预见中的景象浑身难安。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是厂卫特务——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指望他有甚么多余的良心,朝廷鹰犬么,颠倒黑白、为虎作伥是他的本职工作。就连黄大人自己都未曾觉得他有多么的为国为民,但这一刻,他当真从缅怀朝廷的伤感中走了出来,他起身由衷地对谢六姐行跪拜礼,“天下至此,必将大乱,乱世为炉,万民熬煎!请六姐出山,救苦救难,小人愿效犬马之劳,为六姐肝脑涂地——”
但他没有拜下去,就被马脸小吴跳起来扶住了,还吃了一记白眼——这句话说得太长了,还有好几个难写的字。“我们买活军不喜欢跪拜,你鞠躬就可以了。”
这的确是谢向上提过的规矩,黄大人呆呆站了一会,深吸一口气,长揖到地,接连鞠了三躬,起身时已是收拾所有情绪,不再谈那注定覆灭的大敏,而是拱手问道,“既然天气越冷,而北面的饥荒、旱灾、大疫想来也只会越演越烈——”
见谢六姐微微点头,他的心更沉了几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