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霞光四溢。
崔岘坐在廊亭一侧,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桓应,陪伴这位老人,等待死亡。
这一幕很残酷,又很震撼。
向来能言善辩的他,此刻甚至接不上话,只能无力攥住桓应的手,以作安慰。
听他絮絮叨叨说话。
“老夫很是遗憾,你那《诗集传》,我只看了半部。但,半部就好,半部就好啊,人生在世不称意,有些遗憾,刚刚好。”
“昨日在辩经台上,你说,天理昭昭,本自具于灵台。”
“说的真好。”
“以后下去了,我就用你这番话,替自己开脱吧。”
开脱?
崔岘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攥紧桓应的手,正欲开口。
是他疏忽了!
说到底,桓应终究是古文经学派出身。
纵然力排众议,承认《尚书》有错,传山长之位于崔岘,甚至不惜将岳麓系拱手相托,也要助崔岘掀起一场新的儒学风暴,为‘王朝续命’。
可他终究受孔孟束缚。
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一辈子恪守经学,最后却支持‘离经叛道’的新学改革。
纵然是桓应,也是会惶恐的啊!
“不,不是你的错,好孩子,莫要说了。”
桓应艰难摇了摇头,声音气若游丝,眼神逐渐涣散,艰难道:“素王在前……朽骨惶惶……”
“焚郑注以启新学,岂非……以述为作?”
“他日身赴九原……倘若我有资格去到那里的话。”
“当执《礼》经请罪……还是奉《易》变求恕……”
“恐负洙泗……不敢、言勇……”
这一刻,崔岘被震撼到头皮发麻。
一位被困在古文经学里的老儒,不惜‘背弃圣贤、刺孟问孔’,燃烧自我,为他铺就了一条新学之路。
那,桓应究竟是打破了圣贤桎梏。
还是被套上了新的枷锁?
知行,终难合一啊!
崔岘深吸一口气,急急道:“桓公,您——桓公?”
但,桓应听不到了。
在说完那番堪称摄人心魄的请罪求恕话语后,他追随圣人而去,羽化归西。
岳麓山长桓应,就此与岳麓长眠。
享年,8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