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爆发出来似的……倏忽间,那些幻象消失了,眼前只有老父那张衰老而憔悴的脸。
他回到家乡的时候,曙光刚刚升起。村子里的炊烟朝着雨水洗净的天空袅袅上升,崎岖不平的小路和他离开时一样狭窄,又软又密的草悉悉瑟瑟地在脚下倒去。噢,故乡!亲爱的故乡!鸿影差点儿透不过气来,他真想扑下去亲吻湿润的泥土。他觉得远离乡土的时候多么忧愁,而自己又多么爱它。他凝神屏气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一看到久别重逢的家门,激动得用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喊出来。留在这儿的让他牵肠挂肚的亲人,究竟怎么样了呢?他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惧,心脏忐忑不安地乱跳。门半开着,他喘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天色还没完全亮透,晨曦照在屋内,照在窗户上,形成一种异样的反光。室内的阴影令人感到窒息。父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老人自从卧床不起之后,意识就没有完全清醒过。期间,他只清醒了一会儿,而那一刻恰好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真是惨极了。他呻吟叫苦,双手乱动,仿佛为了抵抗那个要他长眠不起的睡眠,在对着最大的恐怖做最后的徒劳无益的挣扎。母亲和妹妹为照料病人,在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焦虑不安的夜晚后,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此刻两人坐在一起默默地流泪叹息,时光在死寂般凝固的空气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进门后的鸿影端详着父亲的脸。细看之下,那张肿大的脸毫无血色,他明白父亲快不行了。他望着昏迷中的父亲,觉得无限哀怜。父亲生前的慈爱与温情,哪怕是一桩极小的事,他也记起来了。他扑上去跪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哽咽道:“爸,是我,儿子回来看您了……”
老人好不容易睁开那不听指挥的眼睛,喘着粗气,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哦……是鸿影吗?……”他歪了歪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又立刻昏迷过去,呼吸变得更困难了。
那张凄惨的脸仰靠在枕上,脖子好像被一股残暴的力紧紧掐住,脸上的皮肉渐次瘪下去了。生命渐渐地陷入虚无,仿佛有个吸气筒把它一点点地抽干了。当灵魂脱壳之后,肉体尚在硬撑。梗塞的痰厥教人毛骨悚然,浑浊的喘息好像破散的气泡。紧接着,脑袋往枕旁一滑,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嚎啕声响成一片。母亲悲恸欲绝,泣不成声,全身哆嗦。兄妹俩尽管内心悲痛,但仍尽量克制住泪水,竭力安慰母亲,避免她伤心过度。
当晚,鸿影坐在床边为长眠的父亲守灵。他觉得亡人那股阴沉安静的气息浸透了他的心。坟墓里的凉气把什么都冷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