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邀上亲朋小聚了一场。
这道赐婚圣旨,如同投入深潭的一截巨木,打破表面的平静,激起大大小小的浪花,再沉坠下去,于奔涌的暗流中来回冲击,最后浮出水面,半隐半现。
现出的那一半,是这场婚事的本质,两个年轻人结成连理,至于隐的那一半,则无人可窥透。
终于,夜尽天明。
东方天际先是裂开一道极细的银边,如同锋利的刀,将沉厚的云层削出朦胧的轮廓,远山的脊线趁机从混沌中挣脱出来,吸足一口气,再呼出来,将浸足了浓墨的夜幕一点点吹远。
千姿阁里,逐渐明亮的天光探入轩窗,压过琉璃灯罩下散发的白芒,将桌案上的宣纸染上一抹极淡的青。
苏未吟端坐案前,思绪和目光皆专注于笔尖。
……兵者,形也;谋者,意也。形可伪作,意难尽藏。故善察者,不惑于旌旗之盛,而信其心之所警;不怠于蛛丝之微,而究其迹之所向。
落下最后一个字,笔尖空顿良久,墨汁凝珠,坠在宣纸上,于沉寂中发出轻微又突兀的脆响。
苏未吟死死盯着溅开的那点墨迹,脸色倏地褪成一片惨白,呼吸骤然缩紧,整个人仿佛被清晨的寒气给彻底冻住了,连眸光都不曾晃动一下。
昨夜又梦到空无一人的伏龙城,便点灯起来抄从大嫂那儿借阅的兵书。
随着一个个字落到纸上,亦将近来发生的事重新推展一遍,似乎并没什么问题。
徐大将军尚在,从镇北军传回来的消息不可能有假,君民共庆伐胡大捷,那么大的阵仗,谁敢谎报这种军情?
然而当她心血来潮代入哈图努去探究他的重生源头,再立足胡地纵观局势,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要命的事。
前世,哈图努败了。
皇帝虽刻薄寡恩,但在社稷安危面前倒还算拎得清,前有英勇无畏的大雍将士抛洒热血,后有‘不畏人忌不惧天诛’的裴肃掌舵镇局,虽然艰难,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上下齐心,到底是将虎视眈眈的恶狼给打回了北地。
既是败了,再重来一次,又怎会再沿用之前的路子?
她自选择谁跟随母亲去侯府的节点重生而来,之后仰靠前世记忆走的每一步,都在不停修改身边人的命运,哈图努必然也是如此。
既得前世助力,占取先机,统一九部指日可待,又怎可能把自己送入绝境?
从宋争鸣的密信推断哈图努也重生之后,她一直想的是如何搅动局势,让大雍防范战事;被巴那尔伏击后,想的是如何借题发挥,让大雍占据主动。